政治是摧毀友誼的機器─人生有五愛

（美國）
嚴家祺

　　政治和友誼是兩種很不相同的東西。當幾個人為了共同政治理想奮鬥時，他們之間會產生友誼。但這種友誼與「尋求某種結果」有關，與那種「不尋求結果」的普通「友誼」不同，到時候就會破裂。二十世紀英國政治哲學家歐克肖特（Michael Oakeshott，一九○一──一九九○）說，朋友之間的關係不是「委託人」與「代理人」之間的關係，不是「買賣關係」，不是人們以某種方式「委託」去行動的什麼人，朋友「與互相造成的東西」無關，而只與「相互欣賞」有關。這種欣賞的條件是「準備接受現成的東西」，沒有任何改變或改善的欲望。朋友之間的關係不是功利的，不是有用的關係。荊軻與樊於期是好友，他們的友誼並不因樊於期是秦王的大將而消失。而林彪與毛澤東之間、趙紫陽與鄧小平之間、溫家寶與胡錦濤之間並無任何友誼可言。
　　政治是圍繞著權力的鬥爭。歐克肖特說，生活是一個夢，政治是不同人的夢想的衝突。而友誼不同於政治，友誼中包含著愛。

　　人生有五愛：愛情之愛、親情之愛、友情之愛、大愛和神聖之愛。

　　愛是人際關係最簡單的模型

　　人際關係有多種多樣，權力關係可以形成各種各樣的複雜關係，愛是人際關係最簡單的模型，複雜的人際關係中少有愛。

　　什麼是愛？

　　愛是對「善」的熱愛和追求，是一種向善的推動力，使人從事某種有益於他人的事。寬容是愛的必要條件，有愛才能包容。《哥林多前書》說：「愛是恆久忍耐，和藹仁慈；愛不嫉妒、不吹噓、不張狂、不罔顧規矩、不求自己的好處、不輕易發怒、不計較別人所加的傷害、不因不義而喜歡、只因真理而高興。凡事包容、凡事相信、凡事希望、凡事忍耐。愛是永不止息。」基督教所說「天國」，在人間也存在。一位研究基督教的專家說，當人與人之間存在著「愛」的時候，這就是「天國」。

　　「愛情」之「愛」

　　「愛情」之「愛」有「完美的愛」與「不完美的愛」之分。「完美的愛」是發自內心的、相互的愛，而且，愛的程度同樣持久、同樣強烈。「不完美的愛」是單方的愛，人間充斥單方的愛，無數愛情悲劇由此而生。

　　「愛情」與「性愛」密不可分。在「性」的問題上，人類不同於動物，似乎只有人類才能在「性」的基礎上發展出真正的「情」和「愛」。也許企鵝、鴛鴦也有「情」和「愛」，但只有人類的「愛情」才能達到撼天動地的程度。

　　政治是摧毀友誼的機器

　　人有三個「社圈」。愛情之愛、親情之愛是人的「第一社圈」中的愛，友情之愛是人的「第二社圈」中的愛。有些人還有「第三社圈」，這就是通過電視、網路、媒體形成的「社圈」。「第一社圈」、「第二社圈」中有「人間的愛」。「政治圈」是一種「第三社圈」。在任何情況下，政治是摧毀友誼的機器。

　　在專制王朝，「天下」由一家一姓掌握，專制王朝是「家天下」的王朝，政治是摧毀親情的機器。為了爭奪王位，宮廷陰謀層出不窮，兄弟之間互相殘殺，姐妹之間仇深如海，甚至爆發了一次又一次的王位繼承戰爭。現代專制王朝是「黨天下」的王朝。爭奪王位──最高權力的鬥爭從「一家」擴大到「一黨」。「黨內鬥爭」殘酷無情，斯大林的「大清洗」、毛澤東的「文革」，波爾布特的柬埔寨，政治充斥陰謀和恐怖。

　　作為「第三社圈」的「政治圈」，無時不刻不在爭奪，古今中外都是如此。「政治圈」中有榮耀、有顯赫、有偉大、有崇拜，但充斥獻媚、陰謀、權術、勾心鬥角，就是沒有愛。

　　「崇拜」不是「愛」

　　在「第三社圈」，電視、網路、媒體會給人戴上虛假的「光環」，使一個本來普普通通、平平常常的人變得高大起來，產生無數「粉絲」，造成「名人崇拜」。「後來者」看有「成就」的人，是從「後面」看的。羅斯福從「前面」看戴高樂、胡適從「前面」看毛澤東，會「小看」他們。從「後面」，就會變得「崇高」、「偉大」。其實，這裡面有許多「假象」，只是年輕一代不知道而已。溫家寶去年在新加坡講話，今年九月二十三日在紐約講話，兩次引用古羅馬皇帝馬可?奧勒留（Marcus Aurelius，一二一──一八○年）在《沉思錄》中的話說，「請看那些所謂的偉大人物，他們現在都到哪裡去了？都煙消雲散了，有的成為故事，有的甚至連半個故事都算不上。」

　　「崇拜」是一種「不對稱現象」，「被崇拜者」與「崇拜者」之間距離愈大，「崇拜」的「效應」就愈顯著。「愛」需要親近，距離愈大，愛就愈難實現。「崇拜」不是「愛」。當因「崇拜」締造婚姻、組成家庭後，一個家庭要依靠「崇拜」來維繫的話，那麼，這個家庭很難找到真愛。

　　「敬愛」不同於「崇拜」，「敬愛」也是「愛」，是保持有限距離的愛，但這種距離不能愈來愈大。當距離變得很大時，「敬愛」就變成了「崇拜」。

　　「大愛」造就「大政治家」

　　「大愛」是對他人、對人民之愛。德蕾莎修女終身為印度加爾各答的窮人服務；一名洗衣婦，把終身積蓄捐給了她住所附近的學校，這就是大愛。捨己救人就是大愛。愛祖國、愛自由民主平等的「普世價值」，也是「大愛」。祖國與人民、土地相連。愛祖國，就要愛自己的有著各種不同信仰、不同政見的同胞，不會用祖國的土地和財富去換取個人的地位和榮耀。

　　領導者的品質是慷慨和愛，「大愛」造就「大政治家」。美國總統競選，就是由全美國的人民選擇有「大愛」的大政治家。

　　華盛頓、孫中山、甘地、曼德拉、胡耀邦、趙紫陽、達賴喇嘛心中有「大愛」。達賴喇嘛五十年回不到自己的家園，他受到欺凌，不出「惡語」，只是說心中難過。那些心中沒有正義、不講是非的首腦人物和形形色色的政客，說著動聽言辭，他們心目中只有自己的權力、榮耀和利益，沒有對人民、對同胞之愛。那些瞻前顧後、無所作為的「首腦人物」，並非他們性格使然，他們沒有膽略、沒有魄力是因為他們心中沒有「大愛」。菲律賓的馬科斯、秘魯的藤森和依靠兩顆子彈上台的陳水扁，大權在握就貪贓枉法、胡作非為，他們不僅沒有「大愛」，而且，本身就是散發仇恨的魔鬼。

　　神聖之愛

　　對宗教徒來說，神就是生命、真理、道路。對神的愛，就是神聖之愛。對一般人來說，對正義、真理、完美的追求、對真善美的愛就是神聖之愛。哥白尼、伽利略、愛因斯坦、馮?諾依曼追求科學真理，達?芬奇、巴赫、托爾斯泰、曹雪芹、鄧麗君追求藝術的完美，申雪、趙宏博在雙人花樣滑冰中、北京奧運冠軍楊威和柳金（Liukin）在體操比賽中追求動作的完美、法官和陪審員尋求司法正義，都是神聖之愛的表現。一個人滿懷著探索真理、尋求正義的熱忱、追求著藝術的完美，這就是生活在「神聖之愛」之中。

　　愛永不止息

　　有些人身居高位、有些人家財萬貫、有些人聲名顯赫，但沒有愛情、沒有親情、沒有友情、也不愛人民、不相信世界上存在正義、真理，這種人實際上有的是「人生悲哀」。只有愛，才能締造完美人生。

　　人生活在世界上，沒有其他目的。只有愛，才永不止息。人的一生有「五愛」──有愛情之愛、親情之愛、友情之愛，心中有大愛、有追求真理、追求正義、追求完美和理想之愛，這就是人生的根本目的。

（寫於紐約，二○○八年十月一日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