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8年11月1日星期六

西方中文媒體的職責─談德國之聲等電台的問題

(瑞典)
茉 莉

  幾年前我到台灣時,曾在風景優美的中央廣播電台大樓前感慨萬千。那一棟普通的乳白色大樓,就是當年以短波向中國大陸播送「自由中國之聲」的地方。年少的我在文革時期,耳聞目睹了不少大陸人因收聽「自由中國之聲」和「美國之音」,而遭受批鬥、監禁甚至被逼自殺的命運。人類追求真相的天性,是殘酷的鐵網也擋不住的。
  滾雪球大討論進入深層思辨

   然而,曾經穿透鐵幕,給中國人民傳播民主自由信息功不可沒的海外廣播電台,在冷戰之後的經濟全球化時代,不知不覺地發生了蛻變。直到鬧出「德國之聲」的「張丹紅事件」,人們才感到問題的嚴重性:一些海外電台違背了西方人辦台的初衷。

  前不久,包括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凱爾泰斯在內的「聯邦共和國作家圈」五十九名作家,聯名向德國聯邦議會寫公開信,要求審查德國之聲中文部。包括仲維光、王容芬等八位旅居德國的華人學者也發表了一封公開信,要求議會徹查德國之聲是否遭中共滲透。

  與之針鋒相對的,是包括德國前司法部長、親中共的漢學家在內的四十九名人士簽署的公開信,他們支持不久前被解除副主任職務的張丹紅,反對審查德國之聲中文部。對此,廖天琪、劉慧卿等一批用中文寫作的自由撰稿人和新聞工作者,發表了《請向權力說真話──回應德國四十九名學人的公開信》。

   將這場討論推向更深層的思辨階段的,是德國流亡作家筆會的公開信。該組織的成員背景特殊,有些是當年為逃避納粹迫害而流亡的德國作家的後裔,有些是來自鐵幕時期的東歐流亡作家。該公開信堅持人道主義立場,站在受害人的角度看問題,以當年BBC被納粹和捷共滲透為例,呼籲德國之聲汲取歷史教訓,不要重蹈助紂為虐的覆轍。

  這場爭論就像滾雪球似的,正跨越國界,捲進越來越多的東西方社會精英與名流,給我們提出了很多值得深思的問題。筆者在此文裡想要探討的是,面對一個仍然專制的中國,西方中文媒體應該怎樣堅守原則和理想,認清自己的角色,履行自己的職責?

  德國之聲間接為中共代言

   和美國之音、BBC等海外電台比較起來,德國之聲是一個名聲不夠大的電台。有網友說,他們最近才知道這個電台的背景,以前偶爾看到德國之聲中文網的文章,還以為是中共辦的「僑聲廣播電台」一類的統戰媒體呢。

  實際上,德國之聲中文網並不是很直接地為中共代言。身為新聞從業人員,他們很?熟地按照他們的立場,巧妙地塑造有利於中共的輿論。德國之聲中文網對中國現實的批評力度,還不如中國國內的《南方都市報》。國內的新聞人頂著政治壓力為弱勢者代言,在有限的輿論空間裡發出聲音,而享有自由的德國之聲卻連國內報紙都不如,不知拿著西方工資的他們良心是否安寧?

  「讓海外輿論跟著我們走」

  原中國國務院新聞辦主任趙啟正曾談到,要在美國等西方重點國家主動宣傳中國,「要做到讓海外輿論跟著我們走」。有錢能使鬼推磨,這些年來,中共透過控股、安插人員、以商業利益誘惑等手段,強烈地影響了海外中文媒體,其統戰成績很是可觀。

  對於西方人創辦的廣播電台,控股等手段是沒法使用了,但由於這些媒體的從業者大部分是華人,中共可以利用他們的「愛國」民族主義情緒,加之以利誘,讓他們衣錦還鄉,使他們變相地成為「喉舌」。

  最近,魏京生在《就「德國之聲」事件致德國聯邦議會的公開信》中說:「縱觀這些年來德國之聲、法國國際廣播電台、英國廣播公司、美國之音甚至自由亞洲電台的節目內容,時常使我失望和氣憤。」令魏京生氣憤的原因是,一些記者「對專制政權踐踏人權的行徑低調處理,嚴重地傷害了中國人民爭取人權和自由的信心。」

  由於西方媒體從業人員的選題有相當的自由度,因此,一些記者可以避談政治,選擇軟性題材充斥填塞版面,耗費西方資源。還有人在話題裡大量注水,甚至夾帶傳遞中共意識形態的內容。

  涇渭分明,一僕不能侍二主

   在西方,新聞媒體被稱為社會的「看門狗」(watch dog)。這是一個監督社會和政府的行業,它的職責是調查問題,發掘真相,揭露壞事。正如馬克思所定義的:「報刊按其使命來說,是公眾的捍衛者,是針對當權者的孜孜不倦的揭露者,是無處不在的眼睛,是熱情維護自己自由的人民精神的無處不在的喉舌。」

   由於新聞輿論監督的力量,它在西方社會構成了與立法、行政、司法並立的一種社會力量,被稱為「第四權力」。新聞報道應當盡量追求客觀、真實、準確和公正性。

  依照西方的新聞價值觀,中國新華社只是一家宣傳機構而已,屬於「非法信源」(illegitimate source),因為它是中國政府出錢辦的媒體,要堅持的是黨的四項基本原則。其網站宣稱:「新華網是由黨中央直接部署,國家通訊社新華社主辦的中央重點新聞網站主力軍,是黨和國家重要的網上輿論陣地。」

  一個要監督揭露當權者,一個要做當權者的輿論陣地,這是兩種涇渭分明、水火不相容的新聞價值觀。這就給所有在西方媒體工作的華裔新聞人提出了要求,他們應該清洗自己曾受過的中共教育的影響,忠誠於西方新聞價值觀。

   在西方媒體工作的中共黨員,因此面臨一個嚴峻的問題:如果你不打算放棄你的中共黨籍,仍然要效忠於中共,你就不應該選擇這個工作。一僕不能侍二主,一個新聞人不能同時效忠兩種背道而馳的價值觀,否則會造成人格分裂的後果。而歐洲本土的共產黨,其黨員卻適應西方媒體工作。這是因為,中共與西方共產黨的根本性質不同。西方共產黨承認民主國家的原則,而中共仍然是一個專制政黨,它的內部組織結構也是不民主的,即個人要服從組織,強迫黨員接受黨的意志,不容許黨員有獨立精神和自由思想。凡是有獨立精神的黨員都會遭到懲罰,例如著名記者劉賓雁和著名學者郭羅基。同時,中共不是一個普通的政黨,更是一個全權的執政黨,作為中國執政黨的黨員在西方媒體工作,這意味著什麼呢?

  拾遺補缺,報道被禁新聞

  在這場大爭論中,一些從不為中國人權受害者說話的德國漢學家,這次倒是「挺身而出」,為受了處分的張丹紅鳴不平。這些德國漢學家們在本國批評自己的政府毫不留情,卻竭力維護侵犯人權的中國政府,只是因為,他們自己的政府是容許批評的,而中國政府要是不高興了,他們的利益就要受損。

  利用社會科學來為專制意識形態服務,在德國並不新鮮。二戰時期,德國高校的一些漢學家附庸於納粹統治者,因而自毀聲譽。今天,這些德國漢學家既不認同德國之聲的宗旨:「致力於傳播自由、民主和人權的價值」,也不學一點中國傳統文化人的氣節與風骨,例如太史公秉筆直書不諱君惡。

  這些德國漢學家貌似公正地指出,這場討論實際上涉及如何認識當前的中國。是把中國當「無賴國家」,還是認可中國正在不斷取得進步?在這裡,這些自認為懂中國的人們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,他們把新聞事業當作歷史事業了。

  中國是否有進步?這是需要放在歷史長河裡來檢驗,再做結論的。而西方新聞的職責卻類似「扒糞者」,他們要調查當下的問題,揭露當今權勢者要隱藏的壞事。尤其是,中國當局利用巨大的國力,在海內外安置控制了強大的宣傳機器,拼命自吹自擂自己的「進步」。民主國家納稅人供養的這一點新聞資源,有必要也去附和強權大唱「進步曲」嗎?

  由於中國仍然處於專制統治之下,缺乏新聞自由和民辦媒體,針對這種特殊情況,西方中文媒體的首要責任應該是:拾遺補缺,報道被中共當局竭力掩蓋的重大事實,傳播被中國當局禁止傳播的新聞。一句話,新聞人不應該是權勢者的寵物,而應是令權勢者害怕的「看門狗」,是始終站在弱勢的受害者一邊的人。

  寫到這裡,我想起二○○七年四月時,受盡酷刑折磨的中國維權律師高智晟先生回到家裡,在寫給胡佳的一封信中,他提及一些海外中文媒體記者對他的支持。高智晟發自肺腑的感謝,令我們對海外中文媒體仍然抱有很大的希望與期待:「我還要再次務請你轉達我對親愛的張敏、高潔、許凌、趙子法、易凡、楊憲宏、黃絹等朋友的敬意和謝意,這些是使我們在最艱難的時候剛強起來的聲音。」

二○○八年十月十九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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